□王秋珍
杨梅在夏天只有一种表情。
满山满坡,都是杨梅的笑声。这里一丛,那里一簇,哈哈哈,哈哈哈哈,笑声一串串的,滚动着,奔跑着。杨梅的笑声是用色彩和规模传播的,却比声音更富感染力。它跑过车前子的身边,车前子舒展着叶子,挥手致意;它跑过酢浆草的腋窝,酢浆草笑得弯了腰;它跑进少女的双眸,少女的眼睛星星一样闪动。
她看到了什么?
套用维斯康蒂的一部电影片名来回答,那就是——杨梅在波动。
看,天空爱上了杨梅的纯真,把阳光一个劲地塞给杨梅,塞满它的每一寸肌肤,每一粒小突起。天地间一片暖意,连微尘都亮如宝石,世界新鲜得仿佛是刚刚沐浴了仙雾的杨梅。
藏身枝叶间的杨梅,宛如女子的胴体,在天地之间,孕育着新的生命,从青变红,从红变紫。那饱满的身体,像一张拉满的弓,时时都在表达生命的激情。一个个圆滚滚的杨梅勾肩搭背,窃窃私语,有着说不完的悄悄话。
此时,我在草地上画杨梅。像一抹薄荷绿期待与海棠红的相遇。风在我脸上蹭来蹭去,也在杨梅的脸上蹭来蹭去。我在数杨梅,杨梅也在数我。我和杨梅,就像一句话在等待另一句话。
每天,都有新的风吹来,我和杨梅的约会,像一缕风等着另一缕风的邀约,就像一朵云等着另一朵云的倾诉。
有时,风停止了呼吸,云停止了表达,杨梅也停止了细语。杨梅的香气安静极了,就像一汪绿翡翠一样的湖水,就像一片蓝丝绸一样的天空,没有一丝涟漪。阳光似乎幻化成了金粉,飘飘扬扬,洒满周围。一切,仿佛陷入了幻境。
突然,一只羽毛带着抹茶绿的鸟儿,打破了寂静。啾。宛如一股清香窜过,激起了一股又一股的回应。啾啾。啾啾啾。山林倏地闹腾起来。
啪!一个杨梅落在草地上。是睡着了吗?是醉倒了吗?深绿色的草儿托着杨梅酒红色的身体,把它轻轻地揽在怀里。
杨梅,杨梅。我真想对你说一串情话。
外婆听到了我的心声,给杨梅寄出了真挚的情书。她把杨梅请下枝头,放在搁了盐的凉开水里,清洗过后,把杨梅一颗颗放在篮子上,就像安放美好的爱情。杨梅把身上的水珠,献给了微风;把微笑献给了外婆,以及外婆的期冀。
山坡上的杨梅,是外公种的。只因外婆喜欢看杨梅,吃杨梅。她说,看见杨梅圆嘟嘟红扑扑的样子,就觉得日子也会像杨梅一样。外公经常在山坡上转悠,他看杨梅的样子,就像在看他心爱的女子。山坡上,流淌着温情的河流,像风儿拂过树梢,像霞光没入瞳孔,像外公牵着外婆的手。
外婆和杨梅一起笑着。她把自己酿制的米酒,倒入玻璃罐,把黄冰糖丢进玻璃罐,把杨梅放进玻璃罐。覆上几层保鲜膜后,把玻璃罐盖了个严严实实。
杨梅在玻璃罐里继续微笑。米酒在它的笑声里,染上了甜蜜的气质和温柔的风度。
3个月后,杨梅在一双双期盼的目光里,被请出了玻璃罐。和它一起出来的,是紫红色的精灵。它剔透又澄净,安宁又芬芳。外婆称它杨梅酒。
杨梅酒能活血、止痛。外婆每年都会做一罐杨梅酒。喝了杨梅酒,外公那被生活磨折的心,就会长出新的希望。那家常的日子,就会被安上翅膀。
杨梅酒,入口甘甜,几杯就醉意迷蒙。喝过杨梅酒,说出的话,也是带着微笑的。笑着笑着,就睡着了。
梦里,是杨梅甜甜的爱情,是这个世界纯纯的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