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云龙
辣椒,老家人又称之为辣茄、腊茄。对于爱吃辣能吃辣的人来说,那是顿顿少不了;而不吃辣的人,就只能敬而远之。虽然家人不太喜欢吃辣,但辣椒可以解腥味,使菜的味道更好,所以厨房里一年四季都少不了它的身影。为此,我家的小菜园里每年都会种上三四株辣椒。
三月底的天气,乍暖还寒。我在农资公司小卖部买辣椒苗时,店家特意叮嘱我,移栽辣椒苗得选连续晴天的日子,不然幼苗可能会被冻死。
辣椒有“三喜”:一是喜生地,同一块地不能连年种植,否则结出的果又小又少,皱巴巴的,几近畸形,且容易生病,产量低;二是喜高温,得有充足的阳光;三是喜肥,移栽时底肥一定要施足。
我家楼顶的菜园不大,为了给辣椒苗找个好住处,我先是反复筛选移栽位置,接着收集落叶杂草,烧成草木灰盖在土面上,然后翻地,让土壤在阳光下曝晒几天,杀菌消毒。移栽后的辣椒秧很快就适应了新环境,卖力地生长起来。此时,要打掉头茬花和侧枝,这样过不了几天,辣椒秧就会蹿高几寸。施过肥、浇过水的辣椒,就像妙龄少女一般,女大十八变,越变越好看:如柳叶般细长葱绿的辣椒叶中间,一簇簇雪白的花朵竞相绽放,小巧娟秀,惹人喜爱。虽然花香并不浓郁,但不时有蜂蝶光顾。
气温逐渐升高,忽然有一天,我发现辣椒苗上的花落尽,片片绿叶下,挂着三三两两细细的辣椒。有句话说得好:“辣椒无虚花,孩儿讲实话。”一朵花就是一个椒,一条枝儿就是一串果,有的似羊角,有的似圆锥,有的似灯笼,可爱极了。
端午节前后,地里的辣椒越结越多,越长越大。此时的辣味还比较稀薄,温顺得像怕老婆的男人,没有一点儿火辣性子。我偏爱吃头茬的嫩辣椒,做法也简单:锅里放上切片的五花肉,慢火煸出油脂,再加入蒜头和拍扁的嫩辣椒,开大火爆炒。肥肉不腻,瘦肉不柴,满口浓香。辣椒经过猪油的浸润,软而不烂,吃起来有爽劲,舌头上还带着丝丝甘甜。这青涩微辣的味道,真是妙不可言。
初夏时节,我家菜园里热闹非凡。丝瓜高悬,随风潇洒飘荡;黄瓜身披青绿刺衣,尽显生机;紫红与青绿相间的茄子争艳斗美……在这繁多的蔬果中,辣椒以其独特的魅力脱颖而出,宛如眉目俊俏、功夫了得的武生。它们或立或卧,绿的油光发亮,红的热烈奔放,似一对双胞胎,相互映衬,给菜园增添了几分热闹与生机。每当目光掠过,总会被辣椒的那份鲜艳所吸引,仿佛能闻到空气中弥漫着的辣味,那是生活最真实的味道。
待到盛夏,烈日当空。一眼望去,辣椒地里一半火红,一半碧绿,一串串、一排排。民谚说:“扒手不怕打,辣椒不怕晒。”辣椒耐晒的程度超乎我的想象。去年暑假,我们全家外出避暑20多天。回来时,楼顶小菜园的蔬菜全干枯了,辣椒的枝干也变成了枯黄色,用手一折就断,只有最底部的主干上还有一丝绿色。谁知到了秋天,几场秋雨过后,辣椒居然又从底部主干处萌发出新芽。我给它整了枝,浇了水,施了肥,辣椒重新开出白色的小花,焕发了生机,不停地开花结果,一直延续到初冬。
“酸甜苦辣咸,生活滋味全”。辣椒不仅仅是菜蔬的味道,也有着生活的味道。对于上了年纪的我来说,辣椒承载着一段段难以忘却的记忆。
在缺衣少食的20世纪70年代,我目睹了一场奇葩的“吃辣椒饺子”比赛。村子里的小伙子阿明和阿德同年去当兵,阿明去了怕不辣的湖南,阿德去了辣不怕的四川,两年后两人退伍回乡。一个雨天的下午,也许是因为太无聊了,阿明提出“打平伙”,由他负责包顿辣椒馅的饺子,阿德负责采摘辣椒、剁馅料,我堂哥阿平负责出面粉烧煮。阿明包饺子的手艺杠杠的,不一会儿,30个漂亮的饺子就整整齐齐地摆在砧板上。水开下饺子,等饺子漂浮起来,出锅装碗,每人十个饺子,看谁先把饺子吃完。
“辣味浓烈似火烧,舌尖起舞乐逍遥”。比赛开始,吃第一个时,阿明和阿德乐在其中。阿平则端着饺子迟迟不敢动口,尝了一口,就张着嘴巴直喊辣,一只也没吃下。阿明和阿德吃第二个饺子时,就像猴子吃辣椒——开始抓耳挠腮,细汗冒出额头,进而打湿了脖子。第三个饺子谁也不敢往嘴巴送,一锅饺子只好便宜了猪圈里的母猪。
在物质匮乏的年代,辣椒酱是餐桌上必不可少的主食搭档。因为粮食紧缺,米饭不够吃,下半年主粮是红薯。隔壁的大伯要挣工分,肚子绝对不能空着和瘪着,就请辣椒帮忙。一碗红薯,一碗自家腌制的辣椒酱,红薯蘸辣椒,吃得大汗淋漓、满脸放光,一碗红薯很快就被消灭掉。不过,这种吃法对南方人来说容易上火,嘴唇和舌头时不时会冒出一串串的水泡。
辣椒是下饭的“神器”,这话一点儿不假。记得20世纪90年代,每年暑假,我都会到南市街道西路粮站帮忙收公粮。因为时间紧、任务重,加上天气酷热,吃饭时间短,胃口也差。粮站的会计小艾阿姨负责我们的伙食,她常常在槐堂的集市里买一些青辣椒和豆瓣酱回来,用五花肉炒制成辣椒拌酱。这道菜既有辣椒的辣味,也有豆瓣酱的香味,还混合着五花肉的鲜香。此时的辣椒不仅仅是调味的佐料,更是唤醒味蕾的魔法钥匙。蘸一点辣酱,扒一口米饭,人人都吃得酣畅淋漓、神清气爽。在每年收粮的日子里,小艾阿姨做的这道辣椒拌酱成了我们的美味佳肴。
“椒香四溢满园春,红艳似火映日边”。每到秋天,辣椒的色泽愈发鲜艳,宛如被岁月雕琢的红宝石。人们摘下那些红得发亮、饱满圆润的辣椒,闲坐在院中开始穿辣椒。老妈的动作娴熟而优雅,辣椒一个个被串起,整整齐齐,像一串串火红的珠链,挂在屋檐下,随风轻轻摆动,散发出辛辣而又诱人的香气。
那时候,家家户户的土墙上,总会挂着几串红辣椒,成了乡村最具活力的一道风景。“艳红装束性情刚,吉瑞灯笼喜挂墙”。在明媚的阳光下,一串串火红的辣椒开始了自然风干的奇妙旅程。没有人工干预,只凭微风的轻抚和阳光的温柔照耀,辣椒慢慢褪去多余的水分,将火辣的热情浓缩。随着日子的流逝,自然风干的辣椒保留了最纯粹的风味,成为岁月与大自然共同馈赠的绝佳调味精灵。当它被投入锅中,瞬间就能点燃味蕾的激情,为菜肴增添独一无二、浓郁醇厚的火辣滋味。
辣椒的辣味百变。有的辣椒一咬就辣,有的咽下去才觉辣;有的吃后满嘴都辣,有的辣前舌;有的辣喉咙,有的闻起来辣,吃起来更辣。辣椒的魅力不仅在于它的味道,还在于它所代表的文化内涵。它承载着不同地域人们的情感与生活信仰。“冲天一笑露红颜,惹得明眸去复还。食欲撩心尝试后,方知狠辣泪潸潸。”东北的辣是生辣,陕西的辣是油辣,贵州的辣是酸辣,重庆的辣是麻辣,云南的辣是甜辣,江西的辣是香辣……所谓贵州人不怕辣,四川人辣不怕,湖南人怕不辣,那是因为云贵川区域山地占比高,气候湿润多雨,湿度较大。为了祛湿驱寒,当地人们逐渐形成了多吃辣椒的习惯。辣椒中的辣椒素能够促使人心跳加快、毛孔张开、汗腺分泌,从而帮助身体快速出汗,祛除寒瘴之气。
散落在岁月深处的辣椒,不仅是食材,更是情感的载体。它是大自然的馈赠,其热情和活力是食物中不可或缺的灵魂。朴实无华的辣椒,是一年四季三餐中最寻常的烟火气,也是乡村深厚韵味的最佳代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