错认水,顾名思义是色清如水易被错认的酒。《调谑编·巧对》中记载了苏东坡在黄州时,曾在何秀才家吃到酥软的油果,于是问主人油果何名。主人以无名回答。又问:“为甚酥?”坐中客都说这就可以作为名字了。潘长官因东坡酒量不好,拿醴(甜酒)给他喝。东坡笑说:“此必错煮水也。”为此,他作小诗云:“野饮花前百事无,腰间唯系一葫芦。已倾潘子错煮水,更觅君家为甚酥。”这是东坡嫌酒淡而将其称为错煮水。同样,错认水也可能是一种淡酒。明末清初的文人周亮工在其《书影》中记载他在邵武的高主政家得到“一经酒”,“淡而有致,与罗家错认水无少异”,可见错认水是一种淡酒。
然而,在东阳和金华早期的方志中并无错认水的相关记载。要说最早提到错认水产地在金华的,还是南宋曾任义乌县令的周密,他在《武林旧事·卷六·诸色酒名》中提到:“酒,婺州错认水”。
比周密更早提到错认水的是永嘉人夏元鼎,他在《西江月·答王和父送□错认水酒》中云:“甘露醴泉天降,琼浆玉液仙方。一壶馥郁喷天香。曲糵人间怎酿?要使周天火候,不应错认风光。浮沈清浊自斟量。日醉蓬莱方丈。”夏元鼎是南宋著名的道教内丹学者。中年入江西龙虎山学道,又于南岳得周真人丹诀,遂归乡隐居修道。东阳酒曲有多味中药,其“味甘、醇美、无毒,厚胃益脾,调血脉经络,通利脏腑,去劳伤瘀血;用制诸药更良。”(《食物本草》)。作为丹师的夏元鼎应是看到错认水的药理和养生作用,因此将其看作“甘露醴泉”“琼浆玉液仙方”。夏元鼎还还原了错认水的酿造过程,如注意把握火候,酒糟先浮后沉,酒水由浊变清。
其后有元代散曲家、剧作家张可久,他在《偕周子荣游湖》曲中写道:“望南山新有雨,喜西子不颦眉,饮东阳错认水”,将错认水的产地归属东阳。明代学者徐应秋在《玉芝堂谈荟·三十六卷》里记载:“婺之酒有错认水”。而到了清雍正时期,《浙江通志》记载:“金华府有金华酒……婺之酒有错认水。”
明末清初的诗人龚鼎孳有首七绝诗提到“一瓮罗家错认水,博来玉案十行新”,并自注“错认水,酒名也”,又序“偶以罗酒一罂饷友荪,适谷梁过饮。同竹涛各得二绝句,依韵遥和”;清康熙年间进士田雯有诗云“罗酝三升错认水,看来只合醉为乡”,可知清初尚有罗氏酿制错认水。不过,清中期以后,错认水就消失了。光绪《金华县志》虽载“邑所著名者为酒,宋周密《武林旧事》酒,婺州错认水……”,其实不过沿用旧志,并非当时金华还产错认水。
错认水到底是何种酒?是否错认水早已消亡?宋末元初牟巘(1227—1311)的一首诗揭示了错认水的真相。
诗云:“昔屡饮东阳,往往错认水。次公似少猛,汲生终戆耳。知我野心性,雅不便软美。契阔二十年,那复此风味。饮酒真饮蜜,直欲呕心胃。儿从南塘归,殷勤有佳遗。公等久要在,相看犹故意。曲江加蕴藉,郑公殊妩媚。一见极倾倒,吻渴不能止。正性固自存,遽莫测其际。徐觉和以诤,虽劲还可喜。酒固未易知,知酒亦非易。酩酊何适从,不夷而不惠。”(见《陵阳集·卷二》)“昔屡饮东阳,往往错认水”一句的意思很清楚,喝东阳酒,往往喝“错认水”,错认水就是东阳酒,或者说错认水代表的就是东阳酒。诗小序中提到“岳君举用东阳法酿酒,味颇蕴藉,长儿携归,偶得数语”,点明错认水是用“东阳法酿酒”。宋亡后牟巘隐居湖州,岳君举是岳飞后人,世居苏南武进县,这说明当时“东阳法酿酒”已经流传到苏杭一带了。
宋元时期所称的东阳错认水应该就是号为东阳酒中“上品”的三白酒前身。康熙《新修东阳县志》称东阳三白酒“不与姑苏相袭也”。姑苏一带也有三白酒。宋末元初的诗人宋伯仁在《酒小史》中列举了一百余种名酒,其中便有“顾氏三白酒”;明代文学家王世贞在《酒品前后二十绝》的诗前序中写道:“顾氏三白酒,出吴中,大约用荡口法小变之,盖取米白、水白、曲白也。其味清而冽,视荡口稍有力,亦佳酒也。”至明万历年间,谢肇淛在《五杂俎》里赞叹道:“江南三白,不胫而走九州矣。”
不过,姑苏三白酒与东阳错认水还是有些差距。明代文学家张凤翼是苏州人,“求东阳酒不得”,只好饮苏州三白酒过过酒瘾:“由来美酒属兰陵,若比兰溪浪著声。此夜一尊何处觅,今时三白漫劳倾。”
明代宋诩的错认水酒方记载在《竹屿山房·杂部·卷十五·尊生部三·酒部》中,“白糯米二石、水酵二百斤,足称。绿豆曲二十五斤,足称,纯白面曲亦得。又糯米饭三斗,临榨时,用枥柴灰六升,其醅过熟三两日,上榨无妨醅不能汪去。此犹不用石灰,味极珍美。或云不用灰更好,枥柴灰亦可。”这个酒方与宋元时期《事林广记》中记载的东阳酒方显然已经不太一样了。元代的《居家必用事类全集》也载有宋时东阳酒酿法,其配方是白糯米一石、东阳酒曲五斤、红曲二斗。
宋元时期的东阳酒色如何?可以从陆游的诗中窥得一斑。陆游钟爱东阳酒,其《谢郭希吕送石洞酒》一诗中有“色如夷甫玉麈尾”的形容。“夷甫玉麈尾”的典故出自《世说新语》,故事中的王夷甫“容貌整丽,妙于谈玄,恒捉白玉柄麈尾,与手都无分别”。王夷甫即西晋王衍,他的麈柄是用白玉做的,而他的手竟然白得和玉柄没有分别。这说明石洞酒酒色清白,可能就是错认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