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屋深处是乡愁 堂屋里的悲欢离合 2025年04月09日  

  在乡下,最常见的老屋都是一幢一幢的,不管是九间头,还是十三间头,最中间的一间都是“堂屋”。祖辈留下的堂屋,墙面斑驳,四周织满了蜘蛛网,楼板黢黑,虽经历了百余年,却依然倔强地挺立着。堂屋是族人(东阳南乡也称房头)办红白喜事、宴宾议事等重大活动的场所,它见证了人世间的悲欢离合。同姓的本族姑娘出嫁,要从这里“起轿”;迎娶新娘也都要在这里拜见长辈,利事侬逐一向新娘介绍长辈,长辈端坐在太师椅上,新娘面对长辈跪拜,长辈则要给新娘大红包。新郎拜岳父或拜大舅仪式也在这里举行。白事也在此举办,长辈离世后,灵柩安放在堂屋,用地簟挡住,布置灵堂,出殡时,从堂屋“起棺”。

  平时,堂屋是一个堆放老物件的仓库。老家的堂屋坐东朝西,北墙上部搁置着农闲时不用的龙骨水车,边上竖放着三四辆手推独轮车,正中间放着一座石磨,南墙边摆着一架织布机,角落里还有一辆满身斑驳的老纺车。这些老物件都很实在,尽管有的比我爷爷奶奶的年纪都大,却没有一件是摆设,都是家家户户必需的生产生活用具。最显眼的是堂屋楼板下面的两个燕子窝,燕子窝下挂着两个破笠帽,接住鸟粪,保持了整洁。

  农忙时节,大人齐心协力将水车从墙上取下,爷爷仔细检查各环节的运转情况,还给轱辘加了点油。我们这些小孩总会凑上前去,前前后后,看看摸摸,蹦跳着跟在“水车仪仗队”后面观摩下水仪式。四五米长的车筒由叔叔和堂哥抬着,在田头架起,尾部浸入溪水中,父亲背着车架,小叔背着车轱辘。父亲在田塍上平好地,将水车架好,按上车轱辘,接好龙骨板。随着车轱辘吱吱呀呀的响声,水车便载着清清溪水,哗哗地流入稻田。我看着觉得好奇,心想等长大有了力气,一定要玩个痛快。20世纪80年代初,分田到户,我亲身体会了踏水车抗旱,结果是腿酸脚底痛,真切地体会到了上一辈人造物的智慧,也体会到了劳动的艰辛。

  到了年底,堂屋是最热闹的所在。各家都会高高兴兴地齐聚堂屋,围着石磨转。那也是孩子们最期待的时刻,家家户户都要磨豆腐。男人们兴冲冲地推磨,女人们不停地往磨眼里添胖嘟嘟的豆子,雪白细腻的豆浆从磨盘边缘落到豆腐桶里。磨完后,用清水洗干净石磨,等着下一户。堂屋里石磨低沉单调的咏叹,和着大人们的话语声、孩子们的嬉闹声,奏出一曲生动的农家欢歌,为困苦的年代,添了一抹喜庆的亮色。

  儿时穿衣,大都用土布,全靠自己种棉花、纺纱、织布,用现代时髦的说法,叫DIY。家家自备相对轻便的纺车,每个家族则共用一架织布机。冬闲时,母亲和婶婶们聚集在堂屋,一边纺纱、纳鞋底,一边聊着家常。“吱扭吱扭”的纺车声此起彼伏,一锭锭纱线层层叠高;听着“咯噔咯噔”的织布声,一缕缕纱线神奇地变成了各种花纹的布匹。婶婶们手里不停地忙着,嘴里也没闲着,聊着哪里能买到好的菜秧子,交流着最新的棉衣式样……乡村质朴的时光里,既密布着辛劳,也点缀着闲趣。我穿着母亲织的土布衣上完小学、初中,在城里读高中时,穿得最多的还是土布衣。

  我记得在堂屋的老物件里,还有一张雕花的祭祀长桌,高约一米,宽约半米,二米多长,放在堂屋上头的正中间,上面摆着神龛、烛具……

  堂屋里的每一样老物件,见证过一个个新生命的降临,迎来过一对对新人的婚姻,也依依不舍地送别过一位位长辈……堂屋里的灯火,把我的心照得通明,有欢乐也有悲伤,那灯火照亮了我回家的路,也点燃了我的悠悠乡愁。

  屋檐下的冰凌

  我家的老屋坐西朝东,与堂屋正对。以前的土木结构老屋都是有屋檐的,从正屋延伸出一米五左右,俗称阶沿,便于堆放一些生产农具和杂物。

  老屋的每根屋柱底下都垫着一块正方形石板(老家称磉盘),磉盘上面还要垫一个鼓形的石墩子(柱础石),屋柱直立在石墩子上面,这样就不会受潮发霉。阶沿石用长方形条石和青砖铺就,可以挡住屋檐水。雨季,看着屋檐水像断了线的珍珠往下掉,给了我童年时光无限遐想。那些青砖石板已经被布鞋底磨得光亮平滑,砖块之间也长了苔青,它们默默地细数着悠长岁月里来来往往的脚步,也感受着脚步声里的喜怒哀乐……

  最恼人的是雨天,由于老屋屋顶盖的是土瓦片,瓦片受冻易破裂,雨水渗入屋内,外面下大雨,里面下小雨,不得不用锅碗瓢盆迎接。现在回想起雨点击打搪瓷脸盆清脆的叮咚声,犹如昨日般清晰,轻快欢蹦的小雨滴,就如同无忧无虑的我们,年少不识愁滋味,根本不知大人的愁苦。

  冬日农闲难得,大家搬出竹椅,排坐在屋檐下孵日头,每人手里都有一个火炉取暖,听着老人们讲很久以前的奇闻轶事,这是记忆中大人们难得的安逸时光。冬天的雨雪过后,屋檐下挂着一排排晶莹剔透的冰凌,长的有一尺多,唤起了我们对冰棍的无限渴望,趁大人不注意,搬来田耙竹敲下冰凌,一不小心,冰凌就会连同瓦片一起捣下。顾不得寒冷,直接往嘴巴里塞,虽然无味,但过了一把吃冰棍的瘾头,现在回想起来,童年的乐趣是多么纯真。

  厨房间的美味

  老屋门轴转动的吱呀声,是童年最悠长的晨钟。老屋墙脚上的碱花年复一年地绽放,像某种神秘的文字,记载着潮气与时光的密语。最难忘的是灶头间窗上的那块塑料布,被北风灌得鼓胀时,似老屋跳动的心脏,扑通扑通地诉说着寒风的凛冽。

  我家三间老屋,北边一间是爷爷奶奶的灶头间,中心间是我们一家五口的卧室,南边一间是我家的厨房间。灶头间是人间烟火气的集营地。“一头瘪黄牛,尾巴翘到屋上头”,谜语指的就是农家的土镬灶。造土镬灶所用的材料是砖块、泥浆和石灰,灶墙用白石灰刷白。那时候,封山育林,一年只准上山砍一次柴,柴火不够,只好利用农作物收割后的秸秆,晒制成柴火。豆秸秆、玉米秆、麦秆都是上好的燃料,烧饭做菜时,一般先用松软的稻草打个草团引火。镬内放入少许猪油或是自制的菜籽油,等油香喷喷了,“滋”一声响,食材纷纷跃入滚烫的油锅。灶台前镬铲摩擦铁锅,那噌噌有力的节奏是主导,灶膛里脾性刚烈暴躁的豆秸秆、棉花秆轮番上场,间杂着柴火的噼啪爆裂声,偶尔火星子会从灶膛里飞出,像萤火虫一样划着优雅的弧线在半空消失。灶头间满屋萦绕着水蒸气、烟火味、饭菜香,如人间仙境一般。

  我在灶头边吃过刚出锅的脂油壳(油渣),在灶膛里烤过漆黑的红薯、包公般的鲜玉米棒。这些都是最新鲜的天然食材,经过最简单的粗暴烹饪,就能烹饪出儿时人间最美味的食物。厨房间里的点点滴滴都是留在记忆里最真切的人间烟火味。

  稻草铺里的温暖

  儿时的农村,家家户户的住房都拥挤,我们兄弟三人同睡一张床。那时候物质匮乏,寒冷的冬天也没有垫被,人们只好就地取材,把稻草在太阳底下晒干,稍加拍打,除去泥巴,就铺到床板的上面,权当垫被,再在稻草上面铺一领草席。盖的是土布做的被子,下面是一床单被,上面是一床荷花被。单被是紫红色的,织有方块图案;荷花被是把自家织的白色土布,拿到染坊染成青蓝色,再在青蓝色的布匹上印上白色的百花图案,农村人称为“荷花被”。

  虽说是稻草铺的床,但睡上去蓬松柔软又暖和。唯一的缺点是一翻身,稻草就会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枕头也是用一把稻草做成,垫在草席下,就可以高枕无忧了。稻草铺床有助睡眠,闻着稻草的清香和泥土的芬芳,还有一丝丝阳光的味道和田野的气息,很快就能进入梦乡。有时候,我们实在无聊,就在稻草铺的床上打滚、翻跟头,在父母的呵斥下才钻进被窝。

  每到下雪的冬夜,万籁俱寂,我们躺在床上听雪粒子敲击瓦片的噼里啪啦声,还有北风呼啸声,听到最后是绒毛似的雪花落下时的沙沙声,心里就兴奋不已,第二天可以开心地堆雪人、打雪仗啦……

  稻草铺床,睡久了会压实返潮,就不暖和了,而且容易滋生跳蚤。因此过一段时间,母亲就会给我们换上新的稻草。稻草铺陪伴我们度过了一冬又一冬,焐暖了我们童年的每一个冬夜。从小学到高中,我睡的都是稻草铺,直到改革开放以后,农村生活水平提高了,才告别了稻草铺。稻草铺床早已成为历史,但老屋里的稻草铺留给我的是一段关于成长、亲情的温馨记忆,它永远镌刻在我的心中。

  我高中毕业那年,家里盖了一幢三层楼的砖瓦房,从此告别了老屋。

  乡下的老屋,就像一位古老的守望者,守护着家乡的一草一木。它让我深感亲情的可贵和家的温暖,钢筋丛林再高,高不过老屋熏黑的房梁;琉璃瓦再亮,亮不过老屋漏雨的星空。老屋是历史沉淀的见证者和文化传承的使者……回不去的童年,回不去的老屋,解不开的乡愁。

  □徐云龙

  老家土木结构的老屋,宛如历史的守护者,伫立在乡野之间,静静地诉说着过往的故事。尘世的纷扰,岁月的变迁,都无法抹去对老屋的深深眷恋和无尽乡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