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再也看不见这位小个子老人的身影了，再也听不见他那浑厚而又细柔的声音了。那位捍卫“东阳帮”建筑并不断为之呼吁、保护的老人走了。
去年国庆前夕，我接到了王老的电话，他告诉我他已抵达东阳，希望能见上一面。2023年10月2日，我与松涛兄一同见到了王老。
他依旧健谈，但眉宇间透露出一丝忧郁。我们谈起了东阳建筑保护的现状，谈起了他五年未能为父母扫墓，谈起了少年时期的朋友逐一离世，还谈起了他曾在东阳简师读书、同在北京工作的4位同学。他感伤地说：“我们5个人，现在就只剩下我了。”我赶紧安慰他：“赵渭忠将军还在呢。”听到这个消息，王老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赵渭忠将军是巍山高中的校友，离休后倾尽所有积蓄投入希望工程，并为希望工程鼓与呼，筹集了两千余万元善款，自己却节衣缩食，被人称“希望将军”。那天，王老还悄悄地跟我分享了赵将军的爱情故事。不想，2024年4月22日赵渭忠将军在北京逝世，我没敢将这消息告诉王老。然而，更令人难以接受的是，2024年9月7日，王老也离我们而去。回想起当时，王老的身体还十分硬朗，我们谈了一个上午，他还执意留我们吃饭。那顿午饭是王老请客的，王老夫人还特意为他点了一碟花生米。
王老回北京后不久，在微信上给我发了张他做客北京城市广播《老年之友》时的照片，王老夫人就坐在他身旁。我回想起2018年11月的这一天，正是王老荣获“中国民族建筑事业终身成就奖”的日子。而微信“东阳民居”群里的聊天记录，还停留在2023年5月10日王老最后一次关于东阳民居的发言上。在今年春节，我还与王老互相致以新年的问候，没想到，这竟是我们最后的交流。
王仲奋先生少年时期投笔从戎，先后历经大西南包围战、解放重庆、川东剿匪、抗美援朝、援越抗美等战役，戎马生涯28年。后来，他致力于中国传统建筑的研究，主持过地坛的修缮与复建工作。离休后，王老主持、设计、修建了首都机场高速路天竺收费站“国门”，这座建筑将传统与现代完美融合，荣获国家专利、设计一等奖、科技进步奖等多项荣誉。
一生中有如此的建树已经很令人自豪，然而，离休后王老开始致力于东阳建筑、东阳木雕以及“东阳帮”的研究。迫使王老为“东阳帮”建筑大声疾呼的是当时甚嚣尘上的“徽派建筑”说法。
2000年，王老发文指出：“皖南古村落建筑既非徽州本土文化，也非北方中原文化，而是东阳的建筑文化。”
为了调研“东阳帮”，他自费前往江苏、浙江、安徽、江西、福建等地寻找“东阳帮”的足迹。他在徽州考察时访问了几位70多岁的老人，他们都说，小时候见过或听大人说过东阳师傅在村里做活。黟县宏村振绮堂的现主人给游人介绍说：“我们祖先做大官……据上辈说这房子是请东阳师傅建的。”歙县棠樾一位老人说，该村有一座108间房的大型建筑是东阳师傅建造的。
王老提出“徽派建筑只是东阳建筑的分支流派”，并非仅仅出于家乡情怀，而是为“建筑之乡”“木雕之乡”“百工之乡”的东阳数百年来数百万工匠在各地兴造建筑的心血与智慧无端湮没而扼腕痛惜，责任和情怀促使他发出振聋发聩的呐喊。于是，他扛起“东阳帮”建筑的大纛，也得到了国家文物局老专家杜仙洲和中国建筑研究所专家们的肯定。他先后著述《东方住宅明珠：浙江东阳民居》《婺州民居营建技术》等，撰文发表40余篇，为“东阳帮”建筑大声疾呼。
王老常为人们甚至东阳政府机关的一些工作人员将东阳传统民居称为“徽派建筑”而感到遗憾，他认真地说：“别再称东阳传统民居为‘徽派建筑’了，也不要称为‘婺派建筑’。事实上，八婺大地以及古徽州现存质量较好的木结构传统民居，基本上是‘东阳帮’工匠建造的。”
中国民间营建历史中，建筑、民居只有以地域或民族之名冠名，从未有过以“派”冠名之先例。研究古建筑的老教授、老专家刘致平、王其明、陆元鼎、单德启、孙大章和台湾的李乾朗教授等人的著述都以“徽州民居”“皖南古村落”称之，而无“徽派民居”一词，更无“中国徽派建筑”之词。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将西递及宏村列入世界文化遗产保护的协定书上，也明确称为“皖南古村落”。
我与王老相识于2006年，曾陪同他考察大塘光村元代民居建筑和巍山明清古建筑群，还特地去歌山找一位清末明初为光绪帝建造陵寝并获赐黄马褂的工匠之孙。2008年，我还有幸参加了王老新书《东方住宅明珠：浙江东阳民居》的发布会并被指名发了个言。后来，我执行主编《东阳帮》，与王老保持了不少电话和微信联系。然而，我们的再次见面却是2019年5月5日在胡先民艺术馆举行的东阳博物馆重印《东方住宅明珠：浙江东阳民居》发布会上。
匆匆几面，竟是永别。
还记得去年临别时，我们请王老有空多回家看看。王老答应每年都回来，没想到，今年他却是永远地回来了，这位流浪了近八十年的游子回家了。真不愿是这样的回家。
建树犹在，魂兮归来。愿王老安息。
□华柯
猛然间听到王仲奋先生逝世的消息，我无论如何也不相信。王老的电话我不敢拨，微信不敢发，心中一阵茫然，而消息却是被确认了的。
马祖强 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