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心安处植物园 2024年08月28日  

  一

  首届“雪峰文论”奖颁奖活动头一天,我受邀下榻义乌幸福湖国际会议中心。席间,听诗人冰水说起,餐厅外头就是植物园绿道,吃好了可去外面走走。

  冰水的建议,让我吃惊不小。因为退休之前,幸福湖也是常来常驻之处,却从未听闻义乌有个植物园,幸福湖还是植物园的一部分。

  幸福湖,也叫幸福水库,建于20世纪50年代末。与其差不多时间建成的,还有建设水库和红旗水库。如今,3个“湖”就像3颗洗去蒙尘的明珠,镶嵌在植物园的3个核心区块,熠熠生辉。

  会议中心临水而建,与植物园绿道只隔一道铁栅栏,刷房卡即可自由出入。义乌文友缪文中弃商从文,常来绿道健身,恰好做了我的向导。

  出门右拐,走过堤坝,便没入林荫绿道。瞧瞧道路两侧的葱茏绿植,不由脱口而出:樱花林!

  老家磐安潘庄四面环山,春天最早的讯息是由山樱报送的。樱花有很多品种,山樱只是其中之一。

  樱花的花期有早有晚,早开的叫早樱,晚开的是晚樱。无论早晚,时值伏天,花已凋零,一树树蓊郁的枝叶被挤搡在植物园稠密的浓荫里,似乎有些弱小。不过,静观其态,依然可以想象花开时的灿烂——一团团绯红的轻云,罩在树间,热闹且热烈,似把朝霞晚锦全部铺展过来,染透了半边天。倘若风来凑趣,一片片花瓣纷纷扬扬,飘至发间、衣襟、草丛,落花满地!

  时序是大地的调色师——春有繁花,秋有落叶,独独我去的暑天,阳光透着火气,只见着繁茂的绿阴。好在银杏和无患子是植物园的常客,亦是秋天的宠儿,再过一段时日,再等几场秋雨,即可迎来它们的恬静与安然。

  银杏是中国土著,被称为树的活化石。银杏树主干粗壮直挺,不太有芜蔓虬曲的姿态。夏天是银杏的生长期,华茂丰沛,满身优雅。到了秋天,见霜之后,银杏叶子亦从青绿变成明黄,秋风吹来,哗哗掉落,树根四周铺满明亮耀眼的黄色,煞是好看。

  无患子比银杏长得还要壮实,枝叶扩展,散得很开,像一把结实的太阳伞,稳稳地撑开了蓝天。一串串果子夹杂其间,已微微发白。时日一到,树叶和果子亦会渐渐变黄,落叶的同时,也落果子,又只剩下一副光秃秃的骨架。

  三年前,读义乌作家潘爱娟的散文集《皂角树下》,以为皂角树就是无患子。查了查字典,才发觉自己搞混了。它们是两种不同的植物,都被古人拿来制作洗涤用品。

  枣树是树木中的君子,发芽吐绿要比其他树木晚月余,开花在六月初。义乌植物园见到的枣树不多,因为土生土长,东一棵,西一株,颇有点遥相呼应的意味。一块“古树名木”的牌子挂在枣树的腰身,有编码,还有树龄115年的字样。它们枝条骨感,虽无参天的威风,却铁杆虬枝,生机勃勃,就像商贸舞台上跑龙套的壮实汉子。

  枣是最有灵性的“圣果”,也是《诗经》中提到的4种果品之一。“八月剥枣,十月获稻。”枣香与稻香都是下一个季节的美好,看着密密麻麻的青绿嫩枣,便憧憬起秋天的胜景——满树红彤彤的果实,犹如义乌农家火红甜美的日子。

  无香樟,不江南。香樟是义乌的市树,昂首挺胸矗立于城市道路两侧,像是身着墨绿色盛装的仪仗队。它暖不争花红,寒不改叶绿;叶生叶落,周而复始。

  “醒目”咖啡店是去年引进的新业态,由一间破旧锅炉房改建而成,有咖啡,可撸串,还能享用可口西餐。纵横排布的钢架倔强地支撑着整栋房子,竟将一棵碗口粗的香樟圈在室内。香樟已被锯去树梢,贯通上下二层,颇像一截木头扦插在已经硬化了的地面上。人多的时候,忙进忙出,就有些碍手碍脚了。前来消费的客人不知内情,以为那不过是店里的粗糙装饰。却不想,冬去春来,那光溜溜的树干竟莫名其妙地侧生出稠密的嫩枝——底层有,二层的更长更茂。

  店主是个文艺青年,见此奇景妙意,暗自感叹香樟生命之顽强,干脆将店名改成“醒木”。

  二

  “醒木”是春天的故事。而“醒木”周边的麦子见过霜雪和薄冰,还见过春花和骄阳,是五谷中唯一历经春、夏、秋、冬四季的农作物。

  麦田不仅提供粮食,还提供一种审美。可惜,我只见到麦子收割后的板结黄土,以及新栽种的纤细高粱苗。幸好,“花田映月”中的葵花开得正旺,歪着脑袋向我们述说一个画家的故事——梵高。

  麦子和向日葵,都是梵高的最爱。我不知道这个伤感的“疯子”到底是因为嗜好黄色而选择了麦田,还是因为他从麦田的黄色上找到了创作的灵感,总是以这种亢奋奔放的色彩和花姿来表达自我,有时甚至将自己比拟为黄色的向日葵。

  热风炎炎,禾叶绿绿。与麦田相隔不远,由紫稻缀成的“义乌植物园”5个大字十分抢眼。要不了多久,这一大片七彩水稻又将迎来一年中最美最香时节。

  水稻的一生,须历经育苗、拔秧、插秧等22个环节。有人说,水稻的最美时节,不是沉甸甸的稻穗在风中摇曳之时吗?是的,那是一种丰盈成熟之美。

  与水稻一样,荷花也是水生之物。兴许,它还是田野里花期最长的植物——南方三个多月,北方两个来月。然而,一朵荷花的生命只有三到七天。

  幸福湖坝脚有一片荷田,距七彩水稻仅一箭之遥。看样子,田里的荷花开得有些时日了,但仍是夏日里最动人的风景——晃了眼睛,醉了心情。

  荷田正中建有机械轨道,乘坐“幸福列车”,人景同框,可近距离观赏荷田之美——有的亭亭玉立,含苞待放;有的层层开张,流苏金黄;有的结着莲蓬,随风摇摆;特别是那银白、粉红的荷花,与碧绿的荷叶交互映衬,用别样的轻盈飘逸缀活了温润的水色,也占尽了满田的风情。

  夜色正浓,轨道两侧灯光闪烁,忽明忽暗的氛围与白天景色反差强烈——荷花高高擎起,犹抱琵琶半遮面,一副羞答答的模样。“幸福列车”从东边缓缓驶进荷田,打卡游人纷纷掏出手机,想摄下眼前的美景,却一下进入由7个钢圈组成的“时光隧道”,瞬间被七彩雾气所笼罩,琼楼玉宇,星辰荡漾,天上人间,似梦似幻,惊得列车上的大人小孩叫声连连……

  荷是多年生宿根草本植物,不论种在哪里,都是要冬眠的。当记者时,我写残疾人身残志坚,曾以“残荷有藕”为题;后来学写美食散文,写到藕菜,还用“残荷有藕”。我知道,重复使用一个标题,虽是码字作文的大忌,但并非脑子词穷,而是心生喜欢。

  三

  植物园位于义乌市西北部,占地840公顷,是华东地区最大的城市公园。

  农耕休闲和活力运动,是植物园的两大主题,25个分园除了种些水稻、麦子、高粱外,还集纳着成百上千的草木花卉——固炭吐氧,天然氧吧。

  植物园宜于“跑马”,环绿道跑上两圈,恰好是一个“半马”。那天清晨,天光如水,我环幸福湖快走一圈,用时40分钟。到了智慧廊道,我收住脚步,测了测心率,显示屏给出的数字是每分钟96次,比昨晚漫步时高了一点点。

  环绿道慢跑的年轻人不少,我以为都是住在附近的本地村民,便客气地叫停了一个小伙子。却不想,他来自贵州,是一名网络创客,去年春节后从城南搬来城西。

  莫非是被植物园吸引过来?问了问,果真如此。

  话题是从健身切入的。他说,来义乌打工有6个年头了,常以跑步来纾解创业压力。与他一起晨跑的,都是贵州老乡。受大环境影响,义乌房价也在下跌,房租却连年上涨。

  房租上涨,缘于商城勃勃的经济活力,与植物园有多大的关联,谁也说不清楚。不过,贵州小伙有自己的“小九九”。他就,家邻植物园,秋赏桂,冬赏梅,春赏樱花夏赏荷,即便多花点钱,还是值得的。

  鹭鸟起得比人还早。在幸福湖堤坝上,我发现湖岸浅水处立着5只白鹭,它们时而引颈张望,时而抬腿慢行,时而低头觅食,样子悠闲自在。忽然,其中一只轻展羽翅,然后擦着水面滑翔,很轻松地叼起一尾小鱼,又伸了伸脖颈,那鱼儿眨眼之间就下肚了。

  一爿临湖而建的草坪,不大,却像毛毯一样柔软碧绿。那天听文中说起,这里是年轻人打卡拍照的地方。说来亦巧,翌日一早,我便看见几个年轻人正做着各种准备。男生套上笔挺的西服,英俊潇洒;女生穿起洁白的婚纱,楚楚动人。红日,湖水;远山,近树;侧光,逆光;依偎,牵手——在摄影师的导演下,这对洋溢着青春活力的年轻人,思接白头,尽情演绎,摆拍了一个又一个难忘的美好瞬间……

  草木催人安静,花香愉悦心情。人生在世,人人都需要一个安顿和修补心灵的地方。去到植物园,即便长吁短叹,愤世嫉俗,旁人亦不以为意。然而,对你而言,一旦吐尽心中浊气,人便得以一新,脱胎换骨般地轻松起来。

  人们常常念及诗和远方。其实,身边的事物未必没有“风景”,只是我们没有时间认真地面对它。

  谁言义乌不宜居?吾心安处植物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