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云龙
秋风起,毛芋香。又到了吃毛芋的季节,不禁想起东阳南乡的俗语:“八月半,毛芋当顿。”
毛芋是农家餐桌上常见的蔬菜,既可当粮食,又可作蔬菜,还可当零食。小时候,老家几乎家家户户都要种点毛芋。“天上一片云,地上一口坟。坟里有个鬼,抱着孩子扭着嘴。”对于这个耳熟能详的谜语,我们一猜就中——毛芋。
毛芋有个特点,就是喜欢“生地”,需要轮种。有经验的老农,如果一块地当年种过毛芋,第二年就绝不再种毛芋了。如果是刚开垦出来的荒地,种什么都不长,只能种毛芋。只要水分充足,荒地也能丰产,因为生地里磷的成分高,毛芋最喜欢。
毛芋在春季下种,在秋天收获。它的叶子刚出土时卷得就像一支箭,上细下粗,嫩嫩的,黄黄的。待全部钻出地面之后,叶子就伸展开来,见了阳光而变成翠绿色。起先是一片,后来变成两片、三片以至于十几片,叶柄也随之慢慢长高。碧绿的叶子就像一个个圆盘,静静地擎着,向周围传递着醉人的绿意。难怪有人说,毛芋是地上的荷,老家人亲切地称之为“芋荷”。粗壮的芋秆高擎心形的芋叶,娉娉婷婷,摇曳生姿,像极了农家妹子辛勤劳作时起伏的身姿。特别是早晨的毛芋,叶片上常有水珠在滚动,剔透晶亮,富有诗情画意。
夏日是毛芋的猛长期,此时不能缺水,否则毛芋不但个儿小,产量低,而且味道差,煮不烂。因此遇到久晴不雨时,我们就拿着脸盆戽水、用水桶挑水救毛芋。
夏日的天说变就变,在田畈干活忘了带雨具的老农就掰柄芋叶,顶在头上,雨打芋叶的声音宛若动听的交响曲,平添了一份雅趣。风吹过,毛芋阔大的叶片随风摇摆,为土里土气的乡村,增添了“惊风乱飐芙蓉水”的浪漫。
因为有硕大的叶片遮阳,毛芋地里往往野草疯长,必须不断地除草。除草最简单的办法是搬一把小凳子,坐在毛芋旁一棵一棵地用手拔。拔完后开沟,把毛芋地整成一垄一垄的,把杂草闷在泥土底下,几天以后杂草就变成了肥料。随后用稻草或者野草覆盖上,一来防止野草再生,二来可以保水分。
从蜂花相戏的二月,穿越青绿葳蕤的夏日,一直到叶蝶飘零的秋天,毛芋深情地仰望蓝天白云,风来婷婷,雨中娉娉,汲取着大地的精华,接受着日月的光芒,沐浴着雨露的滋润,将它们合成为具有丰富营养的下块茎,奉献给人类。
中秋节前后,毛芋成熟,可以“掏芋”了。先要割掉地面上的芋荷叶,然后用“四指耙”掘土,直到把毛芋根部四周的泥土全部挖松动,再用力一拉,一株毛芋就连根挖起来了。和和美美的毛芋一家,最大的是“芋头”,围着它生长的是“芋仔”“芋艿”。毛芋其貌不扬,几近粗鄙,外裹一层棕色的毛,混杂在泥土里,常常分辨不清哪是泥块哪是芋头。因此掏起来以后,农人常会顺手在田头就把芋头和芋艿分好,将泥土弄干净,拿回家后贮藏在避光通风的地方,可以长期保存,随时做菜。
毛芋好吃皮难刨。有一次刨芋,我不小心沾到芋汁,结果两只手痒得恨不能剁掉。好在老妈有个绝招,点燃稻草让我在火上稍微烤一下,奇痒顿消。
毛芋美味,人见人爱。村里老人常说“秋天吃芋头,年年有余头”,老家还有一句经典的口头禅:“芋汤淘饭,爷吾不教。”
我最喜欢毛芋炖排骨,肉味中混合着芋头的清香,毛芋中融合了肉的味道,炖到汤水发白,加点小葱起锅。“煮芋云生钵”,烧茅雪上眉”。热腾腾的蒸气里笼罩着毛芋,腻滑如脂,香气扑鼻,让人垂涎欲滴。那汤汁泡饭更是一绝,滑滑溜溜,唇齿留香。
毛芋头个儿大,刨皮后切成丝,加点生姜丝爆炒,粉粉糯糯,淋点生抽,可以和肉媲美,所以农村里有“毛芋当肉”的说法。
老家一带,还喜欢用芋仔烧饭汤(菜粥)。芋仔和大米同时下水煮开后,加上新鲜的毛菜一起煮成粥状,加点盐巴,挑一块猪油搅拌一下,吃一口,清香滑爽,悠长如梦。
最能体现毛芋美味的做法则是“煨”。“二千里往回似梦,四十年今昔如浮。去矣莫久留桑下,归欤来共煨芋头”“清风来扫,扫落叶尽归炉灶。好闭门煨芋挑灯,灯尽芋香天晓。”小时候,毛芋收获的季节,也是生产队“烧坢”的时候,我们一群孩子就偷挖来芋仔,连毛带泥埋进灰堆里慢慢地煨。一直煨到芋香从泥灰中溢出,扒开草泥灰,取出烧熟的芋仔,盘地而坐,拍拍灰,剥开皮,露出白生生的嫩肉,轻轻一挤,“玉脂如肪粉且柔,芋魁芋魁满载瓯”,美味在舌尖上打滚,不忍下咽。其味是蔬,却有三分荤味,如吃肉一样,真是妙不可言。
随着生活水平提高,毛芋的吃法也在不断更新,芋头扣肉、酒糟烧毛芋梗,都是广受欢迎的菜肴。芋头切片,每两片五花肉中夹入芋头片,大火蒸熟,小火蒸入味,五花肉肥而不腻,芋头粉糯而香甜,不愧为人间美味。酒糟烧毛芋梗,白如凝脂的芋梗,红中带紫的酒糟,绿似翡翠的葱花,色彩明丽,香气扑鼻,糯滑鲜美,满口芬芳。
老家的毛芋,永远的美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