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年08月09日  

  论气质,唐诗和魏晋南北朝的诗歌是一脉相承,然唐人更趋平和。试举两例:

  先看南北朝宋孝武帝刘骏的《登作乐山诗》:“修路轸孤辔,竦石顿飞辕。遂登千寻首,表里望丘原。屯烟扰风穴,积水溺云根。汉潦吐新波,楚山带旧苑。壤草凌故国,拱木秀颓垣。目极情无留,客思空已繁。”

  再看陆机的《赴洛道中作》之二:“远游越山川,山川修且广。振策陟崇丘,安辔遵平莽。夕息抱影寐,朝徂衔思往。顿辔倚高岩,侧听悲风响。清露坠素辉,明月一何朗。抚枕不能寐,振衣独长想。”

  两首诗都写得很讲究,讲的是气势,讲的是雷霆万钧中的那份自在。王夫之说刘骏的《登作乐山诗》“有英雄气”,但像潘岳的《悼亡诗》一样,看上去都不是那么感人。对“物”的反复铺陈,使得任何情绪都被淡化了。看似淋漓尽致地挥洒,讲究的却是将拳拳深情融入优雅的风度。这是六朝特色,时代使然。

  再看唐诗,“散发承夕凉,开轩卧闲敞。荷风送香气,竹露滴清响。欲取鸣琴弹,恨无知音赏。”孟浩然的这首诗意气流转而不露痕迹。由南北朝对自然之物的膜拜,转化为唐人对内心的慰藉。因此,唐人的开放是由内向外的,是真正的开放,这就多了一份包容。

  论个性,唐诗直抒胸臆的少了,更注重弦外之音。三曹、左思、鲍照的诗,拿在手上,都有分量;唐诗不同,“宛在水中央”,不能确定是何感觉。窃以为,南朝刘勰最大的贡献就是发现含蓄美,“辞约而旨丰,事近而喻远。”对比魏正始前后的诗歌就会发现,自正始开始,阮籍他们说话就变得吞吞吐吐了。诗歌写得含蓄,读者就要有“悟”的能力。含蓄美不是唐人的发明,但差点成了唐诗的专利,意在言外,沉郁深微。

  宛转如李益的《洛桥》:“金谷园中柳,春来似舞腰。何堪好风景,独上洛阳桥。”篇幅稍长如李白的《夜泊牛渚怀古》:“牛渚西江夜,青天无片云。登舟望秋月,空忆谢将军。余亦能高咏,斯人不可闻。明朝挂帆席,枫叶落纷纷。”

  魏国的何晏王弼之流,穿的都是很宽大的衣服,两只袖子几乎垂到地面,他们做人和穿戴一样,“宽而有制,从容以和”。前人说唐诗“羚羊挂角,无迹可寻”“不着一字,尽得风流”,唐人运用这等表现手法就像魏人穿衣服一般平常。

  古人将诗歌语言的含蓄美称之为“隐”。这两首诗意象和意境蕴藉深刻,启发性与暗示性都很强,极具内在张力,像壶中天地都让诗意给撑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