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宁

　　他走了，在这个新冠肆虐的尾声。

　　其实我没那么喜欢这个小老头，他到现在还爱拿我小时候皮肤黑这件事调侃我，我买了蒸饺当早餐他也要凑过来要一个，总爱在我面前吹牛他是个多厉害的共产党员，明明腿脚不好却宁可自己手握栏杆也不要人扶，每次和他说话都要很大声地重复三四遍他才能听清楚，还一直笑着问：“说了什么？说了什么？”

　　上次见面，还是在一个月多前的某个普通周六。我到现在还在想：为什么他递给我第二块饼的时候，我没有接过来，甚至都没将视线从手机屏幕上离开过一下，哪怕是一秒？

　　那时的他还能谈笑风生，每次见面，他都是把嘴咧得很大，朝我们笑。

　　小时候总爱骑在他背上听他唱歌，唱完一遍还不够，还要来第二第三遍。他每次都很乐意配合我，哪怕是他的腿脚很不便。有一回在石子路上，他跛着脚被绊倒摔在地上，我当时年纪太小，没有要去扶的意识，只是愣愣地看着他慢慢用手支起身体，继续往前一瘸一拐地走。几十年来，他真的承受了不少痛苦，但在我们面前总是笑意盈盈的。

　　那天去看望他，离他的病床也就五六步的距离，我却不敢上前。我曾在脑海里幻想了好几次见面的场景，在心里练习表情以及该说什么话。但当我见到他的那一刻，我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只能看见满头白发的他消瘦了很多，只能听见他在氧气罩里的平稳的呼吸声。奶奶问他：“还认识她吗？”他微微笑着，轻声呢喃着我的名字。

　　我很想很想叫他一声，该发出的声音却差点从眼眶里跑了出来。我抚摸着他身上的被子，咬着牙很努力地把话憋了回去。我不敢一直看着他，因为他一直慈祥地看着我。

　　再次看见他，他已经穿戴整齐，安详地躺在医院最里面那间病房中了。我紧紧攥着纸巾，一切情绪再也忍不住。

　　这一天来得太快，快得让所有人都措手不及毫无准备。流程走得也很快，因为殡仪馆很忙。当好不容易回过神来时才发觉，他已成了四方盒子里的一抔灰，沉甸甸的，装着他的一生。

　　把他接回家的那天，来看他的人很多，虽然不是每个人我都认识，但我想，每个人当时的心情都和我一样。照片上的他依旧是熟悉的笑容，白衬衫，黑西装，对着每一个来看他的人微笑。我不是第一次面对生死，但这是我第一次以成年人的身份面对生死。依旧是只能悲痛，做不了其他事。

　　大年初一晚上，家里客人很多，很热闹，我却在房间一角看见偷偷抹眼泪的奶奶。她心里是否也和我想的一样：如果他也在，该多好！

　　每每走进那头门，似乎能在各处都看见他的身影，坐在院子门口戴着帽子晒太阳，坐在屋子里跷着二郎腿看电视，坐在餐桌前慢慢地一口肉一口酒……我会不会渐渐忘了他的模样，忘了他的声音？

　　我相信，他一定去更温暖的地方过更好的生活了。只希望在他最后的那段时间里，没有承受太多痛苦，没有留下太多遗憾，因为我们留下了太多遗憾。

　　时间终会带去一切。去了的人已经去了，活着的人还要继续活，要学会接受身边的每一个人都会离开的事实。

　　你会离开，我也会离开，珍惜当下，别留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