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条一般长长的过往 2022年05月11日  

  □吕静慧

  周末做了一碗面条,细且不算得长的面条压在底下,舀出同煮的番茄再铺上炒好的榨菜肉丝,共同盛在大花碗里。或许再加点葱花在色彩上会更协调一些。只是,孩子并不喜欢葱之类的点缀,她飞快地夹了一筷子:“真是劲道!”

  我宁可相信她这句话不是对面条的嘉奖,而是对难得的“妈妈的手艺”的鼓励,毕竟这些面条都是细细短短的,搛起来都没六寸长。要说面条的长与劲道,再没有比“妈妈的妈妈的手艺”更值得称道的了。不必说长长的擀面杖使得如同绣花针般轻巧,面团瞬间被碾成大饼、圆盘、匾团,单是那个飞飞洒洒的粉袋就令人有无限的遐想。每用面杖碾几趟面团,就用粉袋扑几回,使得面团不那么粘也更容易碾开来。对于一个不被允许随意出门的孩子来说,粉袋里飞洒到面团上偶尔腾溢到案子外的粉尘,已然是很好的玩乐对象,如果粉尘恰巧飞到脸上涂一涂,便能收获好一阵母女间的嬉笑与快乐了。

  梁实秋在《人间食话》中说,北方人吃面讲究吃抻面,也就是拉面。一样地和面团,但拉面是揉成长条,提起来拧成麻花形,执其两端上上下下地抖,越抖越长,折成双股又拉成四股,一直循环往复直到粗细适度。这样的面条在我们家是绝无影踪的,妈妈擀面条就像一场表演,等面团被一遍遍地碾打,变成厚度适宜有如圆桌大小的面席子时,它将被折叠起来,折一次扑一次粉,如此一直叠上去,在孩子眼里就成了山上的一道道褶皱。

  妈妈拿出刀来。这刀并不十分讲究,就是平时使用的菜刀。但见她用粉袋在刀面上轻轻地拍了拍就开始切面。右手执刀,左手四指轻轻搭在小面山上,这边刀发出嗒嗒嗒的声音,往左有韵律地前进,左手四指则快速地后退,有如两列队伍一进一退配合得当,我在旁边看得目眩神迷。还没回过神来,妈妈已经将刀搁一旁,右手一把抄起被切成密密细条的面皮的顶层,随手一抖一甩一摔再一提就成了面帘!每一根面条长超十寸,粗细都一样。

  夕阳透过窗打在面帘上,熠熠生辉。这个时候,炖着的腊肉与土豆早已翻滚着冒出香气。那会年纪小,一点都不喜欢吃土豆,只看着就断定它不是自己的菜,人到中年后才惊觉自己不知错过了多少回美味。暮春的土豆不大不小,在腊肉的滋养下咸香软糯。妈妈的同事常常来家里蹭面条,且要求面条下锅煮起大水花就捞出来,浇上腊肉土豆,也顾不上烫,夹一筷子哗啦啦就吃上了。

  在我的感觉里,面条是属于妈妈的手艺。

  有一天去找同岁的小伙伴玩。她家在街上开了间肉铺,是祖上的房子,也在那边做饭吃。去的时候是下午时分,离晚饭还早,肉铺已经歇业。在门口遇到她妈妈,刚打了个招呼就见她妈妈朝屋里喊:“晚上吃面条,你一会把面擀了。”只听得里面一声脆响:“喔!”

  看着她把面粉放在盆里搅成团,使劲揉起来,似乎把全身的力量都使上了,不一会儿便满头大汗,刘海上还沾上了少许面粉。她边揉边愉快地和我说着话,面团揉好她便放置在案上,拉着我的手说先出玩会回来再擀。

  我们去了她家新落成的房子。房后是一大片菜地,那可是一个不小的乐园,里面种了很多蔬菜与瓜果,还有不少昆虫。夏季,芋艿长得非常好,亭亭如荷叶般翠绿,甚至比荷叶还要葳蕤健壮。其实,从她开始舀面粉开始,我一直有些许恍惚:为什么她妈妈让她擀面条,这不应该是大人的事情吗?

  那天我也给她做了一碗“面”:将大又厚实如圆盘的芋叶摘下,用一把剪刀剪出许多绿条,一条条放好再一条条叠上去。取一个脸盆从菜地旁的小溪里打水,将绿色的“面条”下在水里,用小树枝搅上一会,水开了,“面”熟了,这时候她哥哥的呼唤声也响起来:“妹妹,快去擀面条!”

  第一次自己动手做面条,还是在2020年疫情期间。尝试着用菠菜滤汁,和在面粉里,用擀饺子皮的工具将小小的面团碾开,小小的面团碾出来连小菜板都遮不满。犹记得那一回做面条,如同儿时剪芋叶般操作,用刀直接一条条切出来,也如芋叶一般翠绿。上周末碾出来的面,像妈妈那样折了又折,嗒嗒嗒切好洒上一些面粉,又如妈妈一般抄起上层,抖一抖甩一甩摔在案子上。

  摔起来的面粉升腾着,是妈妈轻快的笑容,是她刘海上的汗滴。那一年她不过十来岁,而我第一次做面条已是不惑之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