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05月08日  

  “百搭师傅”

  18岁那年,父亲带我到嵊县开元镇穿棕绷。做了不到两个月,父亲因为农忙回家,而我选择留下,自觉可以打天下了,就背着工具去找活。那时候的我,还未发育完全,人家一看来了个半大孩子,根本不相信我能独当一面,我只得“瘪籽落拓(灰溜溜)”地回家。之后,我在多个地方搭班打工,从上虞、余姚到江西永修。24岁那年到了衢化,那时我已经是穿棕绷好手,人家一看我穿的棕绷惊讶地说:“哈嚯!小金师傅的手艺这么好!”名气一出,衢化的大多棕绷都由我穿了。在衢化打工包工管饭,一张棕绷18元。1976年,我带着徒弟起早落夜3天穿一张棕绷,一个月收入180元,那时候工人一个月工资才三四十元。26岁时我娶了妻子,她是一个特别会“撑侬家”的人,很快就成为穿棕绷快手,后来开棕绷店,我主外她主内。

  我穿棕绷的生涯中,没有固定的搭档,与我合作过的同行有十几位,因此我被大家戏称为“百搭师傅”。

  第一桶金

  1979年春节,和父母分家后,我自立门户。当时,我手中仅有15元钱,为了节省开支,向邻居买了一副“麻(烂)心”次品料,又到义乌买了4斤“鸡毛换糖”收来的“敲糖棕”,向父亲借了一些材料,终于凑足一张棕绷的料。完成第一张棕绷后,我带着它去了郭宅赶会场。然而,由于棕绷的瑕疵,我未能成功卖出。成家后第一次卖棕绷,出师不利,加上在阴冷的毛细雨中站了一天,摸黑回家,心情无比沮丧。

  吃晚饭时,小阿叔和兴荣阿哥来探望,我对他们叹息道:“唉!不想做货卖货了,还是到衢化去做‘落家生活好’。”小阿叔问:“你这样的手艺吃不消做,谁还吃得消?没有棕片我这里来拿。”兴荣阿哥接口道:“没有棕绷梃(木料)到我家来背(拿)。卖不掉很正常,再拿去卖呀,你绝对不会比别人差的!”他们知道我起步遇到顶头风,真心鼓励帮助我,我非常感动。

  不久后,我把那张棕绷带到了楼西宅集市。出乎意料的是,它很快就被卖掉了,售价48元!要知道,我制作这张棕绷的成本还不到15元呢。这是我人生中的“第一桶金”。

  难忘瞬间

  1979年,外地木材还未进入市场,穿棕绷所需的木荷树大多来自茜畴集市的木材“黑市”,森工站和公社干部时常会来查处。有一次,我买好一根木荷树正准备离开,突然听到一声“来管啦”的惊呼。人群顿时慌乱起来,大家背起木材四散奔逃。我也不例外,情急之下把木荷树扔到了七八米深的溢洪道里。后来,我费了好大的劲才把它背上来。

  还有一次,我贪便宜买了一根栗树,打算用它替代木荷树作棕绷梃。然而,栗树纹路直、木性脆,不适合用来做棕绷梃。于是,我和妻子决定把栗树拿去卖掉,换回一根合适的木荷树。当时妻子已经怀孕六七个月,我让她站在路边卖树,自己则去找木荷树。就在我离开不久,又传来了“来管啦”的惊呼声。我立刻飞奔回去找妻子,只见她脸色煞白地站在路边。我问她树呢,她指了指远处的田地说:“在那里。”天呐!那根栗树至少重130斤,她居然挺着大肚子背着它跑了那么远!看着她,我心疼得无法用言语表达。

  擂台打出好朋友

  东阳棕绷技艺,以北乡我村与南乡湖溪镇后山店东村杜立孝兄弟最为闻名。1979年正月十八,郭宅会场上爆发了一场意想不到的技艺之争。我村有人挑衅道:“有本事到我们村里来打擂台,看看谁的手艺更精湛!”次日,杜立孝兄弟俩便带着工具上门来比武。然而,那名挑衅者心虚,避而不见,局面一度尴尬。此时,众人推举我出面调停。我向杜立孝提议:“既然来了,权当技艺交流。要么我们搭档穿两张棕绷,一试高下?”

  首日较量,我们比的是速度。双方各据一角,相对穿编,以先穿到空角处为胜。我出手迅捷,速度上明显占优。杜立孝在穿编至第五个棕绷孔“镇线”时,或因紧张用力过猛,最后一刀敲下去,导致10根棕绷线齐刷刷地断在洞口。围观人群一阵骚动,我笑着解围:“好手艺呀!十根线同时断掉,若非技艺高超,岂能做到?如果只断几根,说明压线不匀排列不齐,你们谁敢来保证自己的棕线能如此整齐划一地断裂?”此言一出,众人哑口无言。当日比赛结束,我领先杜立孝数个棕绷孔,但在纹路的平整度上,他略胜一筹。

  次日,我们比的是“枕头花”花样编织。他编织“1979”字样,我编“囍”字。尽管“囍”字编织难度高,但杜立孝采用了北乡罕见的“挑一压一”挑压法,使得笔划纹路清晰可见。后来我向他请教,学会了这种挑压法,提高了自己的编织技艺。

  两日比赛,我们各有所长,不仅促进了南北乡棕艺的交流与提高,更让我们结下了深厚的友谊。

  联姻棕线专业村

  我还积极寻求与其他村庄的合作。义乌下王村和上溪一带以打棕线为生,1968年,下王村人曾经来我们村推销棕线,我在那个时候结交了该村的王正才。1980年8月份开始会场密集,我到下王村购进棕线。有了棕线,加上我和妻子起早贪黑穿棕绷,我们的棕绷产量大幅提升。第二年,大家陆续用上了下王村的棕线。

  那时候云南的棕片开始大批量进来,棕绷村联姻打线村,这种合作不仅将东阳棕绷的产量推向了巅峰,更使得下王村成为打棕线的专业村。

  起步与繁荣

  20世纪80年代初,随着政策的逐渐宽松,我决定扩大生产规模。1983年,我在城区新安街租下两间店面房,开了棕绷店。然而,在办理营业执照时却遇到了麻烦。工商所认为“棕绷店”这个名字不合适,只能叫“加工场”或“棕绷铺”。经过一番协商,我挂上了“城东棕绷加工场”的牌子,直到很多年后改为“吴宁镇忠文中式家具厂”。

  这家店铺经营了十年之久,其间我雇了多名徒弟制作棕绷,产量逐年攀升。最高峰时是1990年,我们一年的产量达到了1300张棕绷。

  会场间的奔波与收获

  20世纪80年代后期,我们金家堂兄弟成了棕绷制作的主力,棕绷的产量急剧上升,市场逐渐扩展到周边县市。我奔波于东阳、义乌、兰溪、浦江、磐安、永康、新昌等地的会场,其中的酸甜苦辣,一言难尽。

  1987年城区十月半会场生意不好,剩下很多棕绷。我与堂兄弟仲初决定起早赶十月廿一的湖溪会场。我带了21张棕绷,仲初带了20张,各自装了一辆拖拉机。然而,湖溪会场也异常冷清,我只卖掉了一张棕绷,仲初没开张。两人商量后,决定连夜赶到吴良村赶十月廿八的会场。

  到达吴良村时已是深夜,四周一片寂静,我们不知何处可以安身。幸而路边有一幢在建的房屋,里面有稻草,我们便躺在稻草堆里熬到了天亮。在吴良会场,我卖掉了16张棕绷,仲初卖掉了14张。剩下的10张棕绷拉回东阳颇为麻烦,于是我们决定在会场尾巴碰碰运气,看是否有人愿意捡便宜。

  会场边有一座破旧的祠堂,里面堆满了玉米秸秆和稻草,我们决定在那里过夜。那天,父亲也来了,带来了备用的旧被子。我们用玉米秸秆围成一圈,铺上稻草,合盖一条被子躺下。那年雪来得特别早,夜晚居然下起了纷纷扬扬的大雪,我们三个人缩成一团,冷得直打颤。

  第二天早上,我背了一张棕绷到街上去卖。刚放下,就被人买走了。我兴奋地跑回祠堂大声说:“仲初,我卖掉一张了!”他起初不信,直到我再次背了一张棕绷出去并很快卖掉,他才相信。于是,我们两人轮流背着棕绷到街上卖,到九点半时,所有的棕绷都卖完了。回东阳的路上,我们把自行车骑得飞快。

  席梦思销售的惬意与惊喜

  说完卖棕绷,顺带说说卖席梦思的开心事。

  1997年,我和堂弟国良等9人去新昌赶会场。那一年,新昌的席梦思摊位被安排在新开业的茶叶市场内,市场方面给了三年免收摊位费的优惠。市场宽敞整洁,还有保安帮我们照看,这是我们第一次在室内摆摊,感觉真是太惬意了。我拉了16张席梦思过去,原本还担心卖不掉,没想到生意出奇地好,临时又拉了两车货来,总共卖掉了32张席梦思,皮包里装了2万多元现金。

  那天晚上,我们在市场室内安顿下来,这也是我们第一次在室内过夜。以前在露天摊位时,都是将棕绷或席梦思斜靠在墙上,然后在下面的三角形空间地面过夜。这一夜,大家都睡得特别舒坦。第二天也不急于回家,开开心心地到市场边上的小饭店吃饭。饭店老板看到我们这群衣衫不整、背着棉被铺盖的人,态度冷漠。我们也不在意,转身去了对门的饭店,点了好菜贵菜,把桌子摆到门口,享用美食,看得那个老板目瞪口呆,仿佛后悔自己之前的冷漠态度。那一餐,我们9个人吃了六七百元,对于我们这群平时总是吃地摊食物的人来说,真是一次超级奢侈的享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