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傅东华先生的黄铜雕像
文/郑中南
“东阳本是佳山水,人文从此起风云”。辛亥革命后曾任浙江省政务厅厅长的乡贤吴品珩在东阳中学开办时书赠的这副联语,很好地昭示了东阳中学的创办对于带动东阳人文发展的巨大作用。一百多年来,43500多名东中毕业生在世界各地、各行各业发光发热,尤其是东中毕业生中涌现出的“十院士、五百博士、五千教授”,更足为教育之乡东阳的学界高标。东阳中学一百多年的教育实绩与荣光,自然少不了一代代东中教师“严谨,诚挚”的教诲与提灯引路。
中国社科院文学研究所散文评论家、东中1956届校友楼肇明先生在《“教育诗”·“日月灯”——读王湘散文集〈日月灯〉随想》一文中提到,他本人从1951年至1956年在东中求学时,东中的师资队伍堪称人才济济,几乎各门学科都有全国一流的中学师资。教英语的,是二三十年代从英美留学归国的,能讲一口标准的伦敦口语;教代数、几何的数学教师,拒绝上调大学,却在寒暑假为地区数学教师培训班免费授课;教历史的,是著名经济学家千家驹的挚友,在20世纪30年代就是社会科学联盟的青年成员;教语文的,是文学研究学者,方言探究专家;教生物的,应邀到首都编写生物教课本……风云际会,当时不少教师出于这样或那样的原因而来到东阳。他们的学历都很高,国学底子深厚,专业技能扎实。到东阳中学以后兢兢业业,忠于职守,爱校如家,竭诚奉献自己的聪明才智。因此,“教育之乡”的基础不在大学,而首先归功于东阳市全境的中学教师们,他们才是造就“教育之乡”的头等功臣。教师队伍中的骨干,确切地说是精英的榜样支撑起了一座圣殿。
教英语的,说的是傅东华先生。傅先生曾任商务印书馆编译,复旦大学、暨南大学教授,《辞海》编审。译有《唐·吉诃德》《失乐园》《珍妮姑娘》《伊利亚特》等名著。其根据美国作家玛格丽特·米切尔小说Gone With the Wind翻译的中文本《飘》,影响最为深远,被奉为译界经典。傅先生毕业于南洋公学(上海交大的前身),据说因为反袁世凯而遭到通缉,避风到东阳。1916—1919年,在东阳中学担任英语教员,他思想活跃,英文底子又好,英文教学别具一格,着重于开阔学生视野,培养学生的语言运用力和创造力。上课采用《泰西五十轶事》《莎士比亚故事集》等作课本,还鼓励学生读英文原著小说,提高英语阅读能力。他曾为其学生严济慈取表字“慕光”,意即“崇尚科学、真理之光”。受傅先生影响,严济慈订阅了英文版《密勒氏评论报》,还经常阅读商务印书馆的《英文月刊》和《英语周刊》。严济慈通晓英文,能读能写,显然与那几年受傅先生的深切教诲是分不开的。严济慈也终成一代“教育宗师,科学泰斗”。
严老曾说,他至今还记得《飘》译序中的几句“格言”:“我的目的是在求忠实于全书的趣味精神,不在求忠实于一枝一节。倘使批评家们要替我吹毛求疵,说我某字某句译错了,那我预告在这里心领谨谢。”仅凭这几句,他就对这位个性鲜明的翻译家兼老师印象很深。
“拒绝上调大学”的数学教师,说的是罗松涛老师;研究文学的学者、探究方言的专家,说的是语文老师陈人文和叶光球先生。著名作家戈基回忆自己的创作历程时说道:“我是抗战时期在语文老师陈人文先生的启蒙、扶持下开始学习写小说、办校刊的;在抗美援朝战火中,挥笔创作、发表作品,成为一名军旅作家的。”戈基在《一封未必寄出的信》里深深表达了他对陈人文先生的感怀与追思。不少校友也撰文感念陈人文先生当年托人带来一罐香喷喷的红烧肉、减免四元钱允许注册等往事。
叶光球先生国学功底深厚,对文字、音韵、训诂学颇有研究,早年著有《中国音韵学》《声韵学大纲》,后又著有《东阳方言土语》《东阳方言词语隅释》等专著,诗词写作也很有水平,被教育界称为“金华活字典”“老师的老师”。1953—1969年在东中任教期间,多数高校欲调其到大学执教。
教历史的,说的是吴兆莘老师。五四运动后担任东阳学生联合会会长,创建“博文会”,成立“齐社”,传播新文化、新思想,组织学生反帝反封建。1927年6月,中共东阳独立支部成立,吴兆莘担任负责人。
“应邀到首都编写生物教课本”的生物老师,说的是沈家楷老师。沈老师毕业于国立英士大学,时任东阳中学校长的卢绶青的公子也曾就读于国立英士大学,了解到沈家楷在学生时代品学兼优,因此向父亲竭力推荐,沈家楷跨进东中教生物。1956年秋季,沈家楷被调到北京,在国家教育部编写教科书《中学生物学》。1957年秋季,他编好教材仍回东中教书。高考临考前练兵,他被聘为生物考前辅导师,讲一个多小时的重点难点,百分之九十以上的生物高考题目都被他猜中,学生们把他称为“沈博士”“猜题目的诸葛亮”。学生遇到数学、物理等学科难题也喜欢跑去问“沈博士”。
20世纪50年代初期,东中还有一大批学术威望很高的老教师,各学科都有学术精湛的“当家人”。如罗松涛、金标杰、楼纪鸿、周德芳、吴美苏、叶柏村……还有由陈之藩、李立三介绍来东中教书的王劳先、李见龙先生,有儒雅渊博、德艺双馨、广交名流的舒国华先生,有潘天寿、丰子恺入室弟子,“宏毅学堂六才子”之一的施晓湘先生,教学生画画,送学生山水。
卢启源先生主编的《东中老三届》一书中的《师恩浩荡,仰之弥高》一文详细介绍了东中在二十世纪六七十年代的师资。命运坎坷的东中老三届,不幸中有大幸,这“大幸”就是他们在东中遇上了一批为人师表、具有真才实学的好老师。
20世纪60年代,东中教师队伍集结了东阳最高层次的知识分子。师资主要由三部分构成:一是以陈人文、周德芳、叶光球、沈家楷、楼纪鸿、吴美苏、金标杰、许浩、王祖茂等为代表的一批民国时期名牌大学毕业的老知识分子,他们学富五车、才高八斗、德高望重。二是像张荣生、陈复田、马锦康、李振声、吴德让、黄彩仙等一些省立锦堂师范及其他普师毕业生,他们虽然学历不是很高,但具有真才实学和丰富的教学经验,这些名师是经过严格选拔进入东中的。三是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以来科班出身的大学毕业生。20世纪50年代末至60年代初,东中被列为浙江省教育五十条试行学校(即重点中学),东中师资和教学仪器均由省教育厅直接调配,沈敦恮、王庸华、徐谟诒、俞鉴康、胡丽儿、毛纯良、程又新、张荣祥、张世鑫、任樟辉、程源明、郑邦调、蔡齐永、陈荣献、吴善根、倪冠群、王昌森、张志纯、金艳华、王佩民、徐宝琮、曹辉祥、韦宁军、俞乐乐、钱纪华等一批批新生代优秀大学生相继从杭州大学、浙师院以及全国各高等院校和科研机构输送到东中。这批教师功底深厚,思想前卫,极具进取心,在工作实践中迅速成长为教学的中坚力量,进一步推动东中走向辉煌。
东中的那些名师大多书生意气,性格耿介,胸襟豁达,具有家国济世情怀,助力成就了“千名博士汇一市,万名教授同故乡”的“教育之乡”美名。正因此,东中的历次校庆,都能收到校友回忆母校、感恩师长的许多来信。那一幕幕感人肺腑、春风化雨的画面历历在目,容我在校友记忆的长河中撷取几朵感人的“浪花”。
有主动资助学生10元银元,鼓励学生继续读书,动员学生合力创办民众夜校的施谦老师;有“特殊材料(地下党)制成”,替学生治“烂脚疮”的唐向青老师;有组织学生反对“五亿元借款”运动,熟诵课文,上课如演讲的楼嘉济先生……他们在学生心中埋下了一颗颗革命理想的种子。
有硬笔书法功底深厚,能仿宋体刻钢板字,引领学生钟情文学的叶柏村先生;有“刚从华店上完一节语文课,就匆匆赶到上卢上下一节英语课(中间只隔10分钟)”的邵仰如老师;有“板书铁画银钩,俊逸潇洒。学识丰富,见解独到,上课紧扣中心,语言简洁,注重师生互动,富有艺术性”的陈复田老师;有“一席话”让人感念“一辈子”的傅明夫老师;有讲课提纲挈领、声情并茂,给学生零食水果甚至零花钱的毛纯良、程又新夫妇老师;有翻山越岭,走六七十里路去家访的叶士蓁、陈文轩和徐寿春等老师;有看到学生没菜下饭,随即从口袋里抽出八分菜票递给学生的沈惇恮老师;有幸运学生同时亲炙的刘宝剑、韦国清、金一声三位特级教师……他们都为学生在中学时代打下了良好的精神底子。
有怀念东中文工团赵辉贤老师的秧歌舞、骆应龙老师的打腰鼓,有难忘画家兼音乐家的吴作球、陆雄唐老师指导排演的《血泪仇》《淮海战役组歌》《梁祝》……他们唤醒了学生身上的艺术细胞。
2021年7月,一个天蓝云白的夏日,东阳中学1990届(8)班同学捐赠的一尊高达2.2米的东中名师傅东华先生的黄铜雕像在东中图书馆门口南侧的草坪上矗立。东中一代名师傅东华先生将永久在一代又一代东中人崇敬的目光中默默注视着东阳江畔的菁菁校园。他是东中名师群像的代表,令多少校友回想起在东中的峥嵘岁月;他又是新时代东中教师的偶像,令多少新秀顶礼膜拜,去努力成就一个又一个新时代的东中名师,让人们惊叹111年东中的辉煌灿烂和东阳人文的瑰丽风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