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年08月09日  

  为什么我们后来的人突然丢失了这份骄傲,这份深刻的平静?

  自唐朝以降,我们突然失去了一种身份。

  唐朝的诗人,不管在朝在野,大多出生贵族豪门,虞世南、崔颢、韩偓等人无一不是。李商隐出自陇西李氏姑臧房,是唐代皇族的远房宗室。但在他出生时,门庭早已冷清,父亲死得早,他是家里的老大,只能“佣书贩舂”。李商隐虽然家道中落,但他的门第放在那里,依然是士族。唐人拥有浓郁的氏族情结,重视氏族婚姻,“五姓七家”之间互相通婚,五姓排名第一是崔氏,第二是卢氏。李世民的侄女婿薛元超抱怨说人生有三恨,其一就是“不得娶五姓女”。这种氏族文化是门阀制度的余风。

  科举制诞生之前,门阀士族凭借家世出身就能参与朝政。门阀士族成型于秦汉,历史上最有名的便是关陇集团,隋文帝杨坚和唐高祖李渊都是这个集团的成员,相互联姻,连枝同气。唐朝的科举虽然为寒门子弟开放了仕途之路,但上品高官依然多为世家子弟,寒门出高官很难得,崔卢王郑杜等家族几乎把持了相权。

  东阳在唐朝出过十几个进士,厉文才是最早考中进士的;冯宿兄弟子侄有“祖孙九进士,兄弟两尚书”之誉;舒氏则兄弟4人联袂及第,舒元舆为东阳历史上第一位具有宰相身份的人物;厉、冯、舒与中唐崛起的滕氏合称“四大望族”。唐代东阳科举人物都出现在这四大家族中,别的家族恐怕连梦都不敢做。

  可是这一切,后来都被黄巢给毁了。“天街踏尽公卿骨,府库烧为锦绣灰。”(韦庄《秦妇吟》)黄巢二次杀入长安,几乎杀光了满朝公卿,门阀士族势力就此走向消亡,从此进入平民时代也就是打工仔的时代。那份与生俱来的骄傲找不到了,热情进取、高调退守的人没有了,集悲凉慷慨和缠绵婉转于一身的人也没有了,能发出身世之感、宗国之哀的轻艳诗人消失了。从此相逢不问出身,点头便是哥们。于是一种更自由、更能反映内心动静和情感寄托的诗体——词,走到了前台。我们看宋词元曲,明清时代的诗词,更多是个人的诉求。

  国家风雨飘摇,士族和寒门一样都朝不保夕,一切都被晚唐的诗歌所记录,读前面韩偓的诗歌也是生死由命,但士族的那份骄傲没有丢失,不管生活在哪个时期,家国情怀一直都是唐人的主题,没有个人的哀怨,没有玉石俱焚的牢骚。我举三段词句,大家用心体会下。

  人人尽说江南好,游人只合江南老。春水碧于天,画船听雨眠。(唐末 韦庄)

  帘外雨潺潺,春意阑珊。罗衾不耐五更寒。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南唐 李煜)

  而今听雨僧庐下,鬓已星星也。悲欢离合总无情,一任阶前、点滴到天明。(宋末 蒋捷)

  同样是倾诉末世的个人遭际,同样是健笔写柔情,韦庄落寞的胸怀是哀而不伤。

  唐诗的那份从容是刻在骨子里的,唐人的那份伤感也是与生俱来的。我们为什么喜欢唐诗?因为我们身上最缺乏的就是唐人才有的那份从容和感伤。至于宋词元曲里的内容,纯粹是个人的悲欢离合,就像发生在自己身上,可以感染,可以享受,然终究是没有距离,缺乏神秘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