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段不能被遗忘的历史 ——追忆东中校友王德孚 2023年06月30日  

  

  

  王德孚曾有一篇回忆录《班长的话》,现附录于下:

  班长的话

  1949年初,我和几位同学一起,经地下党组织介绍,参加了我党领导的江南游击队金萧支队八大队。入伍后,我被分配到一中队任文化员。指导员徐瑛把我带到四班,向班长作了介绍与安排:“文化员工作在中队部,生活、行动随四班。他初到革命队伍,没有战斗经验,你们老兵要多加照应。”接着部队就出发了。这晚上行军、宿营,我都紧跟班长。其间也有些简短的交谈,互作自我介绍。班长李良田,本地(义乌)人,十九岁,出身贫苦农民家庭,父母双亡,没有上过学。体格健壮,面容清瘦,五官端正,眉宇间有一股英气,十分精神。谈吐也很简洁、明了、得体,绝无一句多余的话。初步的接触,就给我留下极其深刻的印象,油然产生了对这位青年老兵的钦慕之情。

  经过一夜行军,次日起来,已是晌午时分。梳洗完毕,打好背包,就开饭了。正吃饭间,多数人还没吃完,突然一声警呼——“有情况”,惊动了上下所有人员。山上传来激烈的枪声,大家放下饭碗,提起背包,武装人员操起武器,互相呼应,往村后小山上冲。这时,班长李良田没有忘记我这个新兵,特地向我交代:“打响了,你不要乱跑,只跟紧我,我可以保证你不当俘虏。”班长的这句话,对我这个昨天入伍、今天上阵的新兵,起到了振聋发聩的作用。一般来说,我和几位同学走上革命道路,都有相当充分的思想准备。阅读过一些有关革命理论和革命文学的书,也曾和地下党的同志有过交往接触,聆听过他们的教诲。我们是怀着共产主义理想、信念和满腔革命热情而来的。当然,对于牺牲流血,“生死攸关”的问题,也不会无所考虑,必要时要有为革命事业献身的决心。然而,这些都只是书本上得来的东西,而现在是实实在在“打响了”,而且情况又来得那么突然。新兵临阵,我还顾不上考虑“怕不怕”的问题,但一时乱了手脚,陷入不知东南西北的境地,不知自己究竟如何行动才是。听了班长的话,我一下就镇定下来,答一声“是”,就紧跟班长和其他老战士向后山坡上冲。

  宿营地叫金山脚,是个数十户人家的小村庄。坐北朝南,背靠大山,前方是平原。村后紧靠一个小山包,有条山岗通向更远的横向大山脉。敌人就是从大山那边,翻山过来偷袭我们的。我们安排在山包上的警戒发现敌人来袭,立即鸣枪报警。但子弹瞎火,打不响,只好跑下山来报告,耽误了时间。当我们向山上冲时,敌人早已占尽有利地形和先机之利。冲到半山坡,就遭到敌人猛烈火力的压制。中队副陈明奶(那时没有中队长)一声令下:“卧倒!”全体人员就近利用地形迅速趴下,以免遭受敌人密集火力的杀伤。但这样与敌僵持下去,显然于我军十分不利。然而相持的时间并不太长,很快就有了转机。原来,战斗一开始,李铁峰教导员就带着二中队快步前进,迅速抢占了右翼的另一个山包,那边地势较高,有利发挥火力,一开火就把敌方火力压了下去。我们这边,又是陈明奶中队副,一声大吼“冲啊”,带头冲在前面。全体人员,同时跃起向前冲击。这时候我离班长李良田约10米,而不见他起身,喊他数声不应。跑过去一看,已中弹身亡。才吃下不久的饭菜,都从胸前创口流出,完全没有了呼吸。只有一夕之交,让我钦佩不已的李良田班长,就此离我而去。再守着他已无必要,我赶快紧跟部队追击敌人,直到完全把他们赶跑。这次战斗,毙敌数人,抓了4名俘虏,缴获轻机枪1挺,步枪4支,算是一次小小的胜利。我方也有损失,除李班长牺牲外,还有几名战士负伤。

  毛主席说:“要革命就会有牺牲,死人的事是经常发生的。”又说:“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李良田班长的壮烈牺牲,是重于泰山的。而他临战时给我交代的那句“我可以保证你不当俘虏”,让我受到了一生中最初始的,也是最实际、最深刻的革命教育。他告诉我,作为一名革命战士,在革命道路上,“不当俘虏”高于一切、重于一切,比流血牺牲、生死存亡还重要,涵盖了革命战士的世界观、人生观、价值观,是革命战士的最高境界,我对此永远铭记在心。

  从义乌金山脚到朝鲜上甘岭,我经历过不少次战斗,每到临战之时,都会想一想李良田班长和他的这句话。作深一层的解读,这句话还蕴含着我党我军创建以来,无数革命先烈用自己的生命和鲜血为我们确立起来的“头可断、血可流,革命气节不可丢”的优秀革命传统。他们或在战场上前仆后继,奋不顾身,与顽敌作殊死的拼搏,用自己的血肉和生命换取战斗的胜利,或在敌人的刑场上,面对屠刀和酷刑,坚贞不屈,慷慨悲歌,从容就义。总之,在任何险恶环境下,决不向任何凶残邪恶的阶级敌人低头。

  李良田班长是一个没有受过多少文化教育、年纪轻轻的农村小青年,在革命队伍经过几年战斗锻炼,就能在这样的情况下,说出这样的话,让我这初上战场的学生兵,受到如此深刻的革命教育,这是何等的觉悟,何等的水平!这充分显示了无产阶级革命大熔炉锻炼、教育、造就人才的伟力所在。

  王德孚

  2011年7月19日

  王德孚,男,原名王德府,一都彰村(现吴宁街道卢宅社区高张小区)人。初中、高中都在东阳中学就读。1946年春季入东中读高一。

  在东阳中学就读时,王德孚深受小娘舅卢象高的影响。卢象高,东阳卢宅人,抗战老兵,担任过中国驻印度远征军坦克18团六营上尉技术员。抗战胜利回国后,不满当时国民党的腐败,辞职到上海谋生。当时的上海,“反内战、要和平”运动风起云涌,在心底里反对内战的卢象高自然而然地涌入这一洪流当中。他开始与上海中共地下党外围人员黄克照、毛龙等人有了接触。其间,卢象高阅读了《文汇报》《解放与改造》《时事新报》等大量共产党地下刊物以及《共产党宣言》《伟大十月社会主义革命》《无产阶级革命和叛徒考茨基》等红色书籍,从而对马列主义和共产党纲领有了初步的认知,从中看到了中国的希望。

  与此同时,思想倾向进步、激情满怀的卢象高,迫不及待地将这些红色书籍和进步刊物寄回给在东中就读的外甥王德孚。娘舅外甥,年纪相仿,志向相同,性格相近,意气相投。受小娘舅的影响,王德孚很快就被红色书籍中的先进思想同化,思想倾向明显,与其他几个同学在东阳城区成立读书会,经常一起在校内外散布新民主主义革命思想。

  1947年上半年,浙大等大专院校的学生到各地串联,联合中学生反对腐败的国民政府,东阳县内爆发了一场规模空前的学生运动。王德孚他们在李烈初同学的组织带领下,联名上书,上街游行,发动了以反对“五亿元借款”为主要内容的爱国民主运动,奋起驱逐国民党东阳县长丁琮。他们的革命活动被国民党东阳县党部暗中跟踪、监视并查获,从而被列入了黑名单。

  1948年暑期,国民党东阳县党部秋后算账,再过一个学期就高中毕业的王德孚被勒令退学,并遭国民党东阳县党部通缉追捕。时任东中校长的卢绶青及时将这一消息透露给王德孚父母,王德孚闻风旋即离开东阳。1949年初,经共产党地下组织介绍,王德孚参加了共产党领导下的金萧支队,尔后编入解放军。当年,王德孚参加游击队,遭到了父母的强烈反对,他毅然断左手无名指以明志,令人赫然。1950年,王德孚奔赴抗美援朝战场,跟黄继光同一支部队。该部回国后整编为空降兵部队,驻湖北黄陂。王德孚最后成为该部队师级干部。

  当年一起被勒令退学的有5名学生,除了王德孚,还有赵懿紃、叶云等。东中的校史中曾有开除王德孚等进步学生的记载。《东阳中学七十周年校庆纪念册》中《大事记》第五条:“一九四八年,部分师生加入游击队,迎接解放。”其实参加游击队的师生为数并不多,像赵懿紃,当年被开除后转到义乌求学。赵懿紃,后改名赵一生,《东阳丛书》主编。新中国成立后,赵一生先生当过中学校长、大学教师、省教育厅干部,后转至古籍出版社任编审,成为文史专家,默默地为保护和弘扬中华优良文化作贡献。

  王德孚每次还乡的一个重要行程就是拜访恩师陈人文先生。陈先生的儿女都知道父亲有个得意门生叫王德孚。当年陈人文先生是支持并保护他的。原东阳中学图书馆老师王洁滨的爱人、画家杜荣尧,是王德孚的同窗好友,他们两个初中、高中都是同学。张荣闻、杜加珊、卢绥青校长的女儿卢小琯也是他高中同学。他们有好几个同学一辈子都保持联系,感情特别深。

  王德孚有一个高中同班同学朱秀迎,是名门之后,称赞他“文武双全”。“百度百科·人物简介”是这样介绍的:王德孚,男,汉族,1928年5月生。1949年5月参加人民解放军,曾任文干、秘书、参谋、副科长等职。1979年转业到武汉市江岸区人民法院,任办公室主任,1985年5月离休。20世纪60年代初,王德孚读到王力教授诗词格律十讲,开始学做旧全诗。自学作诗,无人指点,偶成几首,只供自娱,不敢示人。回乡后,好友闻竹雨发现,选送几首在《钱塘诗刊》发表,又经他推荐选送给《东阳市当代诗词选》和《中华诗词大典》(当代版),也被录用。

  他的葬礼是在老家高张举行的,葬礼上有他的自挽联:“一生在征国安康,乌里桐树自孤单。”

  高兰生 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