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我出生起,老头就很老了。
可我快成年了,老头还是这么老。
老头是故乡最厉害的渔民。
老头是本地人,那该姓尤吧?不清楚,年轻一辈都管他叫“阿公”,背地里喊“老头”;年纪再长些的见了面也不用称呼,上来就是客套,把你家老老少少问候个遍,记性是不坏的;至于小辈,孩子嘛,当着面就“老头老头”地叫,他也不恼,就从他那条破渔船上捡只烂虾扔到你面前吓唬吓唬你。女孩子是绝不去讨这个没趣的。
老头很瘦,可脖子后头有个包,湿气太重淤在那里形成的,叫“富贵包”,可老头一点都不富贵,不然老成这样了还成天蹲在船上靠卖点小鱼小虾混饭吃。他倒好,成天笑嘻嘻的。他老婆去世早,没心思再娶,一儿半女也没有。他说一个人自在,有了钱就抽烟、喝酒、打牌,哪有人要嫁他,钱到手了立马就要花掉,一个子儿也不留,潇洒。
外婆总是去老头那买鱼,特别是过年的时候,老头的鱼会成为年夜饭桌上最中间的那道菜。
外婆说,老头年轻的时候是他们那里打渔最厉害的。
他?得了吧,我不信。
可由不得我不信,外婆讲老头打渔的故事能讲上三天三夜。据说他十几岁的时候出海遇上暴风雨,人人都说他回不来了,棺材都替他准备了半口。结果不仅回来了,还网了一大船鱼,他的老婆本好像就是那时候攒下的。
实在忍不住偷偷去问他,他笑笑又摆手:老啦。
那种意气风发少年模样,我实在是无法跟现在的老头联系上。
在我的印象里,老头永远都是翘着个脚坐在他那艘蓝漆快掉尽的破渔船里,要么抽烟,要么聊天,裹挟在陈年的腥气之中像个没正形的海怪。可能是在船上待久了,他踩在陆地上老是走不稳,摇晃着他那副骨架,更显诡异。
小时候读了童话书的我超级怕他。
有时候扫墓能看见他。老头年纪很大精神却很足,自己扛了纸折的金元宝和烧纸钱的铁桶就来了。给他老婆拜。我们那儿的老人基本都信佛,可老头不。他说,他活着从海里头回来不是靠佛祖保佑,求佛不如求己。我是很支持他的。我猜老头老婆在的时候他应该没少在这事儿上挨老婆骂,不然现在不会乖乖双手合十鞠躬念“南无阿弥陀佛”了。老头念佛的样子没那么虔诚,跟我们这些被长辈推搡着上前的孩子一模一样。
然后老头就开始烧纸。我们那没有卖现成的金元宝,都靠自家折。老头每次都能烧很久,感觉要把墓碑都熏黑了。
走之前再理一理周围的砖头,老头也怕山上的山火烧到他老婆。
回到村里后,老头照旧抽烟喝酒打牌,没个正形。
去年过年总觉得少了点什么,一想才发现没去老头那买鱼。问外婆,外婆操着一口浓重乡音说,没了。
埋了?
埋啦。
高二(1)班 尤倪晨汐
指导老师:许超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