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罗 2023年04月05日  

  □陆文三

  在黄田畈往华山村方向的山坡处,有一家砖瓦厂,十几个工人在那里做砖瓦。这个砖瓦厂是社办企业,以前一般人还进不了这里工作。我的初中同学阿罗就在这里工作。

  放农忙假回家那天,我又路过这里,就想进厂去看看阿罗。

  砖瓦厂是由木柱和木梁搭成的简易篷,上面盖着茅草。从明晃晃的艳阳下走进屋里,瞬间陷入黑暗阴冷。过了几秒钟后,我才看清眼前一堆一堆已踏好的泥土,十几个工人正在忙活,有的做瓦,有的做砖。他们脚上穿着雨鞋,胸前挂着一块罩布。

  阿罗正在做砖头。只见他用铁锨铲起一小块泥土,先在台板上甩成小方形,然后在砖框下撒些草木灰,再把小方形的泥块举过头顶,用力甩向砖框,把高出砖框多余的泥用砖弓切掉,翻过砖框来“啪啪”拍几下,一块又平又好的砖坯就做成了。

  我叫了一声:“阿罗。”他先是一愣,看见是我,有些不好意思起来:“你这么难得,过来看我?”

  初中时,我有几个老铁:阿罗、阿贵、阿荣。我是班长,阿罗是学习委员,两人几乎无话不谈。我村距学校有5里路,上学要经过我家门口,常叫上我一起去学校。一路上说说笑笑,无拘无束。

  冬天时,我们每人带上火炉,在路上就剥樟树外层的死皮来生火。阿荣上树非常灵活,身轻似燕,一下子就爬上树干折下枯枝,我们把枯枝折成一小段一小段,塞进火炉里。然后手抓火炉前后挥动,火炉在空中划着弧线,烟随挥动,五六个火炉,五六个圆圈,成了一道风景线。我们就这样一路挥动一路烟,到学校时,树枝已成了炭火,再盖上点灰,就可以暖和一整天。

  夏天上学,白天时间长,不用早起,晴朗的日子里,我们可以慢慢悠悠地来回。如果田里有泥鳅或沟渠里有小鱼,就可以下去捉。阿贵是捉鱼高手,阿荣是抓泥鳅高手。两个高手一起出手的话,鱼一般难逃厄运。我和阿罗对此却完全外行。

  初中毕业后,阿罗去东阳中学读高中,我进了画水中学。那时读书是由村贫管会推荐,我们是高中最后一级推荐生。贫管会干部后来跟我说:“本来是推荐你去读东阳中学,考虑到你家的经济承受能力,就让阿罗去。”我心里有些伤感,因为东阳中学和画水中学虽都是县属中学,但教学水平毕竟有差距。那时候,我家经济状况也确实不好,每周回家的话,车费都供不起。

  两人分开后,相聚的机会就很少了。后来,我上了大学,跟阿罗见面的机会就更少了。我上大学后,阿罗复习了3年,仍没有考上大学,丧失了学习的信心,心甘情愿地当了农民。

  我看到阿罗的打扮,愣了一下:上穿由粗棉线织成的工作服,下穿一条草绿色的有补丁的裤子,赤着双脚。昨天曾下了霜,我穿着鞋袜都觉得冷,他却赤着脚。

  由于多年不曾交流,我们一时都不知道该说什么。阿罗依旧忙着做砖,我就站在他的边上。我问一句,他答一句,有时他就用一个“嗯”字来回答。从阿罗的言语表情中,我看出了他竭力掩藏的自卑:他觉得我有体面的工作,而他却在做这体力活,感觉自己低人一等。他所不知道的是,我还是把他看成亲近的老同学、知己、无话不说的朋友。但我也隐隐感觉到,我与他已回不到初中时候了。

  告别时,阿罗把我送出门口。我走出砖瓦厂,外面的艳阳似乎一下子暗淡了下来……